夜读李舒：王国维与京都

一到红叶季节，京都除了满目的红叶，就是满目的人——叶子越红的地方，人越多。

第一次带母亲去京都，刻意避开那些人多的红叶观所，只有一个地方，即便人多，还是建议她去——永观堂。永观堂的一切都是好的，景色美，枫叶红，甘酒里加了小粒的生姜，喝下去暖心暖胃，连配抹茶的点心，都是我最爱的阿阇梨——做成僧人的斗笠状，莫名很萌。为什么会喜欢永观堂呢？真是说不清楚，也许，是因为王国维。

王国维在京都住在哪里呢？京都同志社大学钱鸥教授考证，罗振玉和王国维住在“左京区田中飞鸟井町43”。青木正儿在1912年2月拜访过王国维，“终于明治45年2月上旬我拜访了王先生。顺着田中村百万遍邮局旁边的路向北走一会儿，西边有三个杉木围墙的小楼房。我想其中正中的一个大概就是王先生的家。我向里边请求传达一下……不久有了下楼声，一个人出现在门口了。这个垂着辫子、相貌丑陋的乡下人就是挺有名的王先生”。——虽然我很不服青木正儿的刻薄话，但作为王国维忠粉，我也只能说，比较客观。1913年4月，王国维搬到了京都吉田町神乐冈八番地。他在给缪荃孙的信(1913年3月26日)中说:“半月以后，移居吉田町神乐冈八番地，背吉田山，面如意岳，而与罗、董二公新居极近，地亦幽胜，惟去市略远耳。”如意岳对于京都人来说很特别，因为每年夏天，该地都会举行“五山送火”的祭典。这是京都人的中元节，在半山腰点燃篝火，有“大”字，有“妙”字，有“法”字，如意岳的西峰点燃的便是“大”字，所以京都人更习惯叫它“大文字山”。王国维家应该也看得到这“大”字。按照“左京区吉田神乐冈町8”这个门牌号码，我也专门去拜访过。意料之外，居然就是“茂庵”。茂庵是吉田山山顶的咖啡店，徒步走上去，有时候你甚至疑心自己走错了。不必迟疑，尽管看两边的绿意。此店是一木造二层楼建筑，原为大正时代商人谷川茂次郎的私人茶室，已登录为京都市有形文化财产。是否就是王国维的房子？我觉得未必。但不知为何，从此之后，每来京都，我都会去茂庵。

红叶和樱花相比，王国维更喜欢红叶。因为他没有给樱花写过诗，却给红叶写过。1912年，他写了一首《观红叶一绝句》:“漫山填谷涨红霞，点缀残秋意太奢。若问蓬莱好风景，为言枫叶胜樱花。”母亲见过永观堂的红叶之后，赞叹说，王国维的诗说得好，确实是“涨红霞”一般的风景，“不过，人还是太多了，茫茫的。”确实，真正的“奢侈”，要义不在于红叶之红，而在于人少。